【穹胜】同归「2」
*是武侠pa
*死亦何苦的后续故事，前文主页
*人物死亡有，不适致歉
东方芜穹呼吸一滞。
连年的奔波几乎要拖垮龚常胜，所幸这些年他修为突飞猛进已至大乘中期，就算不提这个，本来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，总归是没出什么问题。但是也就是身体没什么问题，精神上快要到极限了。
师兄那时候所说的话，像是枷锁一样扼住了龚常胜的脖子，让他每分每秒都喘不过气。他被推下悬崖后，靠着法器的保护没什么伤，他想要回去，想要和死在这里，可他知道不行，他不能死。
如果他死在这里，就没有人能够阻止魔尊了，就浪费了整个玄铭宗的牺牲，他不能死。同样，他也不能被魔尊抓到，不能成为那家伙化魔的垫脚石。
痛苦在凌迟着龚常胜的每一根神经，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。可是为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，他还是离开了，这一逃，便是天涯海角，沧海桑田。在那天他就像是撕裂了自己一样，有一部分的他留在玄铭宗，死在了那场浩劫里，活下来的是不完整的他，背负着沉重的死亡继续向前。
过去了多少年了呢？龚常胜有点想不起来。他麻木地和魔尊对抗着，追逃对战，沿路费尽心思安置无辜的修士和百姓，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能够修行的时候就修行，安定下来马上睡觉休息，有一点动静就惊醒，在遭遇很多次叛变的正道修士和百姓暗算之后...他开始不相信任何人。
即使是救助别人，龚常胜现在也会注意对方会不会对他露出刀刃。他不想这样，可是多次以后身体自己就这样警惕起来。他想，自己大概变得很彻底，是曾经的自己不想成为的人。
在玄铭宗浩劫之后，他终于路过逍遥门，这时正道和魔道已经没有清晰的界限了，小云哥哥的师父也在那里，一起撑起防线，艰难存活。龚常胜想，以前的自己的话，会因为见到小云哥哥，见到易前辈，乃至见到印飞星开心一点，他终究是更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。
然而他的内心平静如同一潭死水，没有任何起伏，该说是麻木了吗？龚常胜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人，把他推下悬崖的那个人，他的大师兄，玄铭宗的大师兄，那场浩劫的牺牲者之一。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，所以即使很多年了，他还是很难过。
小云哥哥好像有点认不出来这个状态的自己，龚常胜有注意到。即使是叫他三路的时候，声音也是犹豫和试探的，充满了不确定。龚常胜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，他想要上扬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让对方安心，抽动嘴角只扯起疼痛。
...已经、忘记该怎么露出笑容了。
于是龚常胜放弃了笑这件事，只是冷淡的告诉他们快逃。他自己也要逃了，为了这一切，为了世人中的他们。风声掠过耳边，那天听见的东西已经不可能再听到了，落在耳中，只像是一声嘲笑。
魔尊无数次嘲笑过他的无用功，嘲笑他难看的挣扎。不少世人也破罐破摔，嘲笑他不知死活，嘲笑他残喘苟延。他不在乎，他全部都不在乎，身为原玄铭宗的天才，他的心性不可能被这些东西影响。
不过，这声嘲笑真的很刺耳，就像是从前的龚常胜和他擦肩而过，然后嗤嘲了他自己。
终究是回不去了。
龚常胜变了，所以很多以前他听不见的东西，现在他听得见了。也有很多以前他听得见的东西，现在听不见了。
他听见危机来袭的声音，天眼心诀也告诉他，背后有极为熟悉的强大灵力来袭，他就算不用诀去看也知道是魔尊，追得真快。与此同时，他没听见易前辈小云哥哥那一众的惊呼，没听见提醒他闪开的声音。
心念一动，剑刃便从灵囊中划出，如臂挥使狠狠撞上身后来袭的攻击。龚常胜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战斗，不如说，这就是他的日常。并且他也知道，仅仅这样是挡不下来魔尊的攻击的。
大乘中期和大乘期大圆满的差距实在是太大，他的剑刃发出悲鸣，上面的裂缝更加明显。这把上等的法器终于快要撑不住了，龚常胜有点跑神，他在想这把剑如果碎掉怎么办。说起来这把剑是师兄和师父一起送给他的，如果碎掉，算不算他们的一部分消失了？
或许此刻的情况便是死神伸手遥指前方，凶险如阎王追命。不详的阴暗的死亡染黑了空气，侵蚀而来的是让人作呕的黑色灵力。周遭世界店铺粘稠起来，草木的灵魂都干涸了，一路走来尽是枯骨。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，很大的不一样，魔尊所指的方向并不是龚常胜，而是别的什么人。
不同于周围人刚刚发现攻击的无措，龚常胜和易相逢大乘期良好的听觉都捕捉到了遥远的声音，那是魔尊如同蛇一般的嘶声。
“与正道修士为伍...魔修的败类。”
“杀。”
魔尊的目标是易前辈，龚常胜明白了，易相逢也明白了。他们俩都警惕起来，做出反应后，东方纤云他们也明白了。
龚常胜捏起剑诀给法器加力，抵住攻击，这不是魔尊的全力攻击，他可以挡下来。只是攻击并不止一道，在短暂的无声息之后，那个方向又掠出七八道攻击，这次不是灵力而是仙剑，想必是魔尊顺手从路上的尸体上拿的。
灵力攻击以灵力防住，真刀真剑的攻击，在灵力之外，还有法器的硬碰硬。那些仙剑品质比不上龚常胜非，最差的只能勉强算是中等法器——龚常胜的法器在玄铭宗的宝库里也算极品，毕竟是那两人精心挑选的，当时陆夫人气了好一阵子——就是耐不住使用过度出现裂痕，和那些仙剑碰撞时，裂缝愈加多了，整个剑身都是岌岌可危。挡下大部分攻击，一把上品仙剑斩了上来，沿着裂痕终结掉了它的“生命”。
太悲哀了，这不是寿寝正终，而是无端的，凄惨的谋杀。
就在龚常胜的面前，他的剑碎了。他的胸腔里也有东西碎了，这段时间来这声音太过熟悉，那是他想要守护的什么东西碎掉了。
轰然崩塌的那种碎裂，没有办法再修复了。
由不得龚常胜去悲伤，由不得他再跑神，还是有险恶的攻击对着易前辈而去。根据他的感知，易前辈的修为目前也就胜他少许，因此他清楚，易前辈不可能一个人挡下来，她周围那些修士更是没办法救援，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他了。
没有对策的情况下，身体先行于意识行动，他抬手汇聚天地灵器，掌中爆发万钧雷霆，生生震碎几道攻击，易相逢也用自己的法器阻挡或者偏移了了部分攻击，看样子这下是能防御下来。只是好巧不巧在这时候，龚常胜因为法器爆破的反震力引起的灵力震荡终于无法再憋住，咳呛出一口鲜血。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和魔尊交手时师兄替他分担走伤害，他现在身后却空无一人。
仅仅延缓一瞬间，致命的缺口便出现了，一道流光掠向易相逢，就像是毒蛇终于露出獠牙。
来不及了，无论是龚常胜这时候控一把仙剑过去阻挡还是用灵力去震开，无论是易相逢引爆法器阻挡，都已经来不及了。那把剑一定会狠狠贯穿易相逢的身体，就像是天命一般无可违逆。
龚常胜咬牙，眼中多添几分不甘。连日奔波让他的眼里多了不少血丝，他现在的神态冰冷森然，有点可怕。不对，就算是天命，他也要违逆，这是那个人的教导。
那把剑并没有刺穿易相逢。
挡易相逢身前的，被剑刃穿体而过的，是龚常胜。
玄铭宗大弟子东方芜穹，从来不信什么狗屁天命。作为他的师弟，龚常胜，也不信那劳什子天命。他偏要将既定的一切攥改，哪怕代价是他自己。
...还是冲动了。龚常胜大口呛出鲜血，手却很稳地握住剑刃，把剑拔了出去。血从切口处泉涌而出，带着肌肉组织的碎片，就像是生命力在流出。呆愣完的易相逢伸手接住了龚常胜，把他搂在怀里，神色有些茫然。东方纤云喊着蜀三路扑了过来，天道使者看这着一切，摇了摇头。
这个世界就要完了。算天面无表情看着前方，看似是在看远处的魔尊，实际上看着眼前屏幕上既定的结局。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分叉呢，这样让人绝望的分叉。明明这次这个世界挺让人喜欢的，结果就这样要完结了啊。
不可能的，无论怎么挣扎，都不可能违抗天命，天命是绝对的。就算龚常胜以为自己挡住了面对易相逢的攻击，可是在剧情里面，本来就是这样展开的。以为跳出了命运的陷阱，实际上还是被束缚得死死的。
算天打开了伞，用伞面隔开阴沉沉的天空，她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悲哀的未来。真讽刺，身为天道使者，她也有些想要逃离这种天命了。
现在的情况真是糟糕到了极点，魔尊就要来了，死亡就要来了，他们都会死在这里，没有人能够拯救。
逍遥门汇聚的会治疗的修士都围在龚常胜身旁给他急救，易相逢拍着龚常胜的头，轻声告诉他不疼。比起刚才的不安，她此刻平静下来，不再像一个小女孩，而是真正成熟的大乘期修士。
“徒儿，你去画传送阵。吾和胜儿说说话。”
此刻她的气场压倒了全场，担心龚常胜的东方纤云也不敢再多言，乖乖到一边去画传送阵。易相逢轻轻拍拍龚常胜笑着，在治疗术的光里哼起残缺的旋律，像是母亲的摇篮曲。很温柔，很温暖，太过于不合时宜。
视很模糊，但龚常胜通过天眼心诀依旧能隐隐约约看见易相逢上扬的嘴角。现在那八成不是小女孩无忧无虑灿烂的笑了，他能感受到，是非常灿烂也非常悲伤的笑容，成熟又沉重。真让人惊讶...以前的易前辈的话，一定会手足无措哭出来吧？
岁月不饶人，看来大家都变了。之后的世界还会越来越面目全非，龚常胜不想看见那样的世界。
“之前胜儿的表情很让人害怕，但是刚刚吾发现，原来胜儿没有变啊。”
不，他变了。龚常胜闭上眼睛，即使看不见也不想睁眼面对那个笑容所在的方向。他早已经活得不像自己，丢失了很多很多东西，他现在连龚常胜这个存在都未必是了，他的内心深处渴望着死在那天的玄铭宗，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家伙如同一个旧时代的亡灵，一点都不是他了。
“吾知道，胜儿一定觉得吾变了，也觉得自己变了。”
如同猜到龚常胜内心所想，易相逢轻轻道言，声音明明没有用灵力，却在空气中传出很远。大概是因为周围悄无声息，唯一的声音就尤其清晰。
“其实没有变的，吾能看见。胜儿始终是胜儿，温柔安慰吾的胜儿，给吾椰子糖的胜儿都还在这里，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。”
女性突然笑出声来，清脆的笑声很好听，像是末世的乐曲。
“正道和大义，虽然徒儿说过，但吾还是不太懂。不过既然是胜儿决定做的事情，大徒儿二徒儿也说那是好事，那就一定是正确的事。胜儿做得很棒！”
易相逢伸手替龚常胜擦拭着无意识的眼泪。他听见了易相逢的每一个字，他想起了另一个叫他胜儿的人说过的话。巨大的悲恸占据了他的内心，被刻意埋葬的泪水不受控制涌出。
怎么会有人这么悲伤呢，他分明是无声无息面无表情流着泪，却让人感到撕心裂肺。
易相逢看着怀里的大男孩，终于绷不住笑容，同样眼泪决堤。她哽咽着拼命说出最后的话语，在尾音还没落下的时候，把龚常胜交到了印飞星手上。
“...别怕，胜儿，只要不被忘记，我们就不会真正死去。”
接下来要发生什么，龚常胜了然于心了。他在内心嘶吼着想要抓住易相逢，可是他的身体不争气的无法动弹。
易前辈笑着看着他的背影和师兄重叠，他们总是这样伸出手把他从死亡面前推开，自己奔赴宏大的死亡...为什么不让他死掉呢？
“...不要。”
哑着嗓子发出声音，龚常胜向易相逢抬起手，对方对他笑笑，转身离开。
那是最后一次笑容，最后一次怒放，那是易相逢的、最后一支舞。
“徒儿，发动大阵带大家离开，这里吾来拖住。”
“别废话，快走！”
龚常胜最后听见的是印飞星的哭喊，是魔尊愤怒的声音。感受到的是不断滴落的温暖液体，他的，印飞星的，东方纤云的，大家的，就像是雨点。看不见也看见了是风中飘飞的袖袍衣摆，那是女孩的背影，是血色的永别。
这个世界和那个干净温暖的女孩，自此诀别。
————TBC.
